第十九章
他像一头失去方向的困兽,凭借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本能,穿梭在G城的大街小巷,劳务市场,私人诊所,甚至是一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场所,用生硬的粤语夹杂着普通话,一遍遍描述着那个模糊的身影:个子高挑,相貌清秀,腿脚不便,气质沉静……
回应他的,多是摇头和不耐烦的驱赶。
数月时间在希望与失望的反复煎熬中流逝。带来的盘缠所剩无几,人也瘦脱了形,胡子拉碴,衣衫褴褛,昔日冷峻的团长,如今看上去像个落魄的流浪汉。
就在他几乎要绝望,准备转向更偏远的地区时,一个在码头扛包时认识的工友,在酒酣耳热后,含糊地提了一嘴:“腿脚不好的漂亮女人?好像……听说深圳特区那边,新开了家挺大的服装厂,老板就是个北方来的女人,厉害得很,好像……腿是不太利索?”
深圳特区!
一丝微弱的火苗骤然在霍清寒死寂的心湖中燃起。
他几乎是连夜扒上了一辆运货的卡车,颠簸了十几个小时,终于踏上了这片传说中的热土。
此时的深圳,正如火如荼地建设着,到处是工地,尘土飞扬,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
霍清寒根据那模糊的指引,一路打听,终于在一片新开发的工业区边缘,找到了一家名为“初漾制衣”的工厂。
工厂规模不小,崭新的厂房,高大的铁门,门口挂着醒目的牌子。
他不敢贸然进去,像个最卑微的偷窥者,躲在马路对面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后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,几乎要撞破喉咙。
下班铃声响起,工人们鱼贯而出。
过了许久,厂门再次打开,几个穿着干部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。
那一刻,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霍清寒的呼吸骤然停止,瞳孔猛地收缩!
是江初漾!
她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,外面罩着一件浅杏色的风衣,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。
阳光洒在她身上,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她正微微侧头,对身旁一个负责生产的厂长交代着什么,神情专注、冷静,眉宇间带着一种霍清寒从未见过的、运筹帷幄的自信和强大气场。
与她交谈的厂长和其他管理人员,都微微躬身,态度恭敬。
这……这真的是那个在他面前永远低眉顺眼、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江初漾吗?
真的是那个被他视为附属品、可以随意欺凌羞辱的残废妻子吗?
霍清寒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带来尖锐的疼痛,才让他确信这不是幻觉。
他贪婪地、近乎窒息地看着那个耀眼的身影,双腿像灌了铅一样,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一股巨大的、混合着狂喜、自卑、悔恨和怯懦的情绪,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。
他不敢上前,甚至不敢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。
他怕从她眼中看到厌恶,看到冷漠,看到……彻底的陌生。
他就那样,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,远远地、痴痴地看着她交代完工作,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,绝尘而去。
直到车尾灯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马路尽头,他才颓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,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树干上,缓缓滑坐在地。
他找到了她。
可她,已经变成了一个他需要仰望的、遥不可及的存在。